今年4月15日,名字叫《东风万里》的大型电视剧启动仪式在人民大会堂举行。它的新闻点在于这部戏写的是当下最为热点的一带一路,写的是九州通衢、水旱码头的大武汉,写的是跨国贸易,是一个涉及几十个国家的大题材。但是。还有比这些更受与会者关注的,是这部戏的总编剧、总策划、艺术总监竟然是一位满头白发的八十老翁。他是中国传媒大学的知名教授、博士生导师曾庆瑞。
曾庆瑞,白发如雪,声名远播。在文化界教育界颇受尊重。人说他这次主创电视剧《东风万里》是背水一战。何以此说?2010年同是4月,曾庆瑞在一次赵本山的《乡村爱情》研讨会上,曾公开批评作品是伪现实主义和低俗,没想到赵本山为此勃然大怒,当时说了一句非常尖刻的话:“电视是为谁做的,是为高雅做的吗?我赵本山是为老百姓做的。不信你写个剧本拍一个试试,超过了我的,当场给你跪下。”众目睽睽之下,等于向曾庆瑞发起了挑战。
赵本山明知曾庆瑞是理论家和教授,可他偏偏以跪下挑战这种很不文明的形式向曾庆瑞教授发难。大家都觉得本山先生有点不可理解。但是,如今,搞了一辈子教学和文艺批评的曾庆瑞,在八十高龄真的担纲电视剧了,这无疑给自己下了一个背水一战的命令,无退路可走,并且不能失败,我们不能不由衷佩服这个八十老翁的勇气。齐白石八十岁衰年变法,对自己的美术创作实行重大革新,从而给中国美术带来了一大批传世之作。曾教授八十老翁领军电视剧创作,相信他必然会打造属于自己的辉煌。
提起曾教授,圈内大名鼎鼎,谁不知道那个在文艺界敢于仗义执言、直言批评的“正气老头”。但是,不熟悉的人介绍曾庆瑞时,总习惯在曾教授的前边加一个“凤凰卫视著名主持人曾子墨她爸”。对此,白发老汉总是一笑了之,但对为自己的女儿做广告和铺垫,倒也乐见如此称谓。实在是曾子墨名气太大,早已超过了昏灯黄卷下著书立说的白发老爸。但是,这是这个社会的表面认知,凡是熟悉和了解曾庆瑞的人都会摇摇头说,曾子墨是有知识的学者型明星,但是在老爸面前,她永远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学生。曾庆瑞是真正大学者。
曾庆瑞不仅满腹经纶,文史经哲广为涉猎,而且是在文艺界泥沙俱下、流派纷争、邪端异说呈一时之盛的时候,他是一个英勇无畏的斗士,是敢于冲锋的无所畏惧的战士。他敢于在某些错误言论横行、某些人凭语言霸权独占讲坛时,站出来大胆直抒己见,大胆地对某些言论指名道姓地批评。不管你官居庙堂之上,还是身居学府名苑之中,对错误之论,他都不顾情面,以真理和正义的呐喊,说出自己的意见,以不同凡响来表示自己对真理的追求和崇尚。
依然想说说那段旧闻,虽然过去数年,但是,重提一下,可以管中窥豹,透见曾庆瑞这个倔老头的人格魅力。
这是发生在2010年4月的一件往事,但是8年后,这件事至今依然在文坛传播。这就是曾庆瑞与“小品王”赵本山的一次当面交锋。那一天,赵本山的电视剧《乡村爱情》播出后,中国视协在北京举办研讨会。曾庆瑞在被邀请专家之列。此时的赵本山,可以说正如日中天,天上有“本山号”飞翔,地上有数不清的刘老根大舞台在妖魔劲舞,可以说简直是达到了“赵本山神话”的地步,甚至到了没有赵本山央视春晚玩不转的程度。从中央台到地方卫视,都要看着他的脸求着他合作,似乎没他的小品,春晚便没法进行一样。“赵本山神话”正风靡一时。
既然讨论《乡村爱情故事》,导演兼制作人赵本山自然高度重视,他带领十余门徒走进会场便绕场一周,拜见与会专家,和每个专家学者握手哈腰作揖地表现了对专家学者的崇敬。各方领导致辞之后,赵本山先来开场白。此前,联合摄制方的省委主管宣传部副部长致辞为作品定调,尊奉《乡村爱情故事》为“农村题材电视剧经典之作”。这令他出口谦恭,那一番虔诚恭敬,确实非常感人。他说:“在公司天天人都说我好话,我今天来就想听坏话和真话的,我永远感谢那些让我经受磨难和给我批评的人。”
主持会议的时任中国视协分党组副书记、秘书长请曾庆瑞发言,曾庆瑞谦让要求往后排队。直到时任央视文艺中心主任发言,北京卫视某女士用ppt演示这部戏的“收视辉煌”之后,曾庆瑞才开口讲话了。在文坛缺少真诚批评的年月,曾庆瑞显然被赵本山这种坦诚鼓励而感动了。他觉得赵本山这种姿态给直言批评创造了一个不必顾忌的良好氛围。曾庆瑞一句客套没有,直奔主题,并且句句是批评,抛出的可谓是苦口良药。他历数了乡村爱情的种种严重问题,直言:“本山先生,你被廉价的鲜花和掌声给弄迷糊了,被某些不负责任的言论、没有原则的评论和廉价的吹捧误导了。你应该明白,《乡村爱情故事》确实不是什么现实主义作品,而是伪现实、伪现实主义的作品。你没有揭示出来当下中国农村的主要矛盾是什么,还歪曲了农民的形象。”
曾庆瑞说到这里,已经发觉赵本山脸色陡然一变,阴沉了许多。但曾庆瑞无所畏惧,继续往下说:“《乡村爱情故事》问题在哪儿?我看第一是很不真实,全剧不过展现了农民生活的小片段、小场景,但没有任何历史进程中本真的东西,人物扁平化,不典型,没有时代背景下群体共同特征,或者说与时代格格不入。更主要的问题是,这部作品追求低级趣味。这是大问题,真正的喜剧应当从现实生活的矛盾生发出来,而不是像你的《乡村爱情故事》这样放大人物的生理缺陷(如哑巴),这样博得的笑声缺少审美和悲悯,而是嘲笑和冷漠。我认为本山先生作为一个职业演员,你是不缺少技巧的,但为什么拍出这样低水准的戏呢?因为你在内心排斥高雅,所以你只能选择低俗。总的来说,这是一部品味不高的几近低俗的不怎么样的作品。不管它在什么台播,也不管它收视怎样,都是次要的,都不影响和改变我对它的判断:这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‘伪现实’和‘伪现实主义’的作品。”曾庆瑞还指出了这部电视剧的“伪慈悲”、“伪喜剧”、“伪艺术”。事后,舆论将他的批评概说成《乡村爱情故事》和赵本山的“五个伪”。
曾庆瑞的评价,完全处在在学术层面的讨论,应该说他说出了很多人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话,说出了《乡村爱情故事》问题的核心和症结所在。但是,这一次,被赵本山“感动”的曾庆瑞切切实实被赵本山“忽悠”了,而且被忽悠的很彻底。因为赵本山压根儿就不想听什么批评,他要的是抬轿子吹喇叭和虚假的掌声。
正是曾庆瑞的发言,激起了会议一片沸腾的浪花,很多与曾庆瑞有相同认知和观念的专家们纷纷发言,气氛顿时热闹起来。
但是,就在此时,赵本山发飙了。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无论脸色、情绪和嗓门,他已经丝毫没有倾听意见的谦恭,而是出于本色的愠怒了。
赵本山一开口,就是唇枪舌剑。他说:“我从来都不是高雅的人,也从来不装什么高雅,我也最恨那些自命不凡,认为自己有文化的、误人子弟的所谓专家教授,高雅是从通俗出来的,没有大俗哪有什么大雅。”赵本山激动了,继续往下说:“说白了,我在高雅的土地上就没有生活过。我也很想进高雅,直接进入宫廷不行吗,但它不是我的生活,这位教授,我想知道,你知不知道农村,你去过吗?你体验过吗?如果没去过就没有发言权,没有发言权,就先考虑好再说。我本来找你们是要良药的,别给我开一副吃了就死的。我想吃良药。不想吃毒药。不想要这种假医生。” 这哪是平心静气的理论研讨,简直是江湖的棍来枪去。赵本山运用说小品的功夫加骂街的本事,给了满头白发的曾教授当头一棒。
如此,赵本上并不解气,继续说:“要说农村生活,在坐的专家们我是你们的老师,在这儿就别说农村了,你们不懂,要说农村你们缴枪不杀,你们不如我。如果不强调收视率的存在,就是污蔑存在的价值,电视剧作品为谁做的,是为高雅做的吗?是为老百姓做的。不是为高雅。不信你写个剧本拍一个试试,超过了我的,我当场给你跪下。”
接着,赵本山自我夸奖地说:如果我能把全国老百姓玩高兴了玩乐了,那就是我最大的慈悲和善良。
这些与文艺理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,被赵本上得意地运用为刺向教授的投枪。
曾庆瑞本来听信赵本山的真诚,把《乡村爱情故事》当作案例进行伪现实主义的分析批评的,可赵本山完全玩的是江湖,老虎屁股摸不得。他那些胡诌八扯的理论,弄得专家们哭笑不得。大家明白,他开场白说要大家给他开良药,完全是虚晃一枪的假话,根本不是听学术真话,要听假话,听那些大腕明星不负责任地胡吹乱捧。而这些专家教授们都是国家某个方面的学术权威,自然抱着对艺术负责的态度。至于赵本山公开抬举收视率的胡言乱语,立即引起与会人员的强烈不满。这样一个本来具有学术讨论气氛的会议,一下子就被赵本山搅乱了。
当然,正义的呼声并不畏惧赵本山邪恶的打压。赵本山发飙之后,时任《文艺报》总编辑、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都声援了曾庆瑞,展开了对于赵本山和他的《乡村爱情故事》的严肃批评。
事后,我曾经这样问过曾庆瑞,我说,按照曾教授你的性格,赵本山那样一些与学术无关的毫无遮拦的胡言乱语,你会立即站起来批驳的呀,为什么一笑置之?
曾庆瑞很认真地回答:我与他的对话,简直鸡对鸭说,不在一个频道上。我讲学术,他讲江湖。再说了,本山先生岁数也不小了,当时是大病初愈,听说还是什么脑血管的问题,你没看他满脸红得涨紫,在这个会场上,如果出个意外,有个好歹,可能会引起大的轰动。即使不是真的发病,就是他表演一个“休克”,我也要挨骂的。所以,我选择了无奈,表现为笑对,沉默。
这件事,在中国文坛轰动很久。如今人们依然认为,文坛缺少曾庆瑞这样的批评家。
如今,很多人不读书了,不研究理论了,更没有什么深度的理论探索了,因此便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所谓学院派的云遮雾罩的东西流行,便有一些由西方贩来的洋玩意当作新理论糊弄百姓。比如这几年曾经热闹一时的所谓“轻时代论”曾在文艺圈广为传布,甚至影响干扰了创作的正确方向。这种理论从“政治娱乐化”、“娱乐政治化”,最终发展到“轻时代”理论,把党中央皇冠比分网:文艺的要求置之不顾,把人们对文化的需求,引向没有深度、只有平面,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,只有一个个玩的瞬间,把文艺的审美功能引向非意识形态化、非现实主义、非英雄化,这完全是西方世界期待中国文艺要走的道路。这对中国文艺影响很大。
令人遗憾的是,当这样一些理论明目张胆大行于世、见诸于各类媒体版面的时候,社会居然保持了沉默。此时,又是曾庆瑞,以无所畏惧的精神利用各种机会,指名道姓旗帜鲜明地张扬自己的理念和主张。对诸如“轻时代论”、政治娱乐化,以及“小鲜肉”、高片酬,被金钱绑架的影视剧创作等等,大加挞伐。人们忧心忡忡的种种现象,他都进行指名道姓的公开批评,特别是当对手面对面交锋时,曾庆瑞义正词严地宣讲自己的理论和主张。在泥沙聚下,理论是非被弄得真假难辨的当下,曾庆瑞的行为虽为空谷足音,但却是我们这个时代非常难得的艺术良心和坚定立场。
当然,像曾庆瑞这样直言不讳的批评,也很容易得罪人,被认为苛刻、不识时务,甚至认为是“左”的表现。其实,仔细想一想,文艺出现的问题,一些群众反应大的,问题非常明显的影视作品,为什么屡禁不止?一些歪曲历史、丑化英雄的行为为什么能够流行?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们缺乏来自社会的直言不讳的批评,就是因为我们多数人对明显的问题保持了沉默,特别是一些处在领导岗位上的人,得过且过,对种种文艺的丑恶现象听之任之,原因是缺乏责任感,怕别人说自己“左”什么的,其实,无所作为就是一种渎职失职,我劝这些领导干部应该认真读读曾庆瑞教授的文章,劝那些负责报刊版面的朋友应该勇于刊发这样有责任感的良心文章。听一听批评,天塌不下来。反而,大家都保持沉默,任凭一些错误的危害国家的错误的东西横行无阻,那才是潜藏的大危机。这些年,人们接受了一些教训,唯恐人家说自己左了,什么事情都不敢批评,这不仅是文艺的大问题,也是我们政治生活中的大问题。
文坛缺少曾庆瑞,缺少像曾庆瑞这样的直言批评家。我们呼吁,这个社会应该有曾庆瑞这样敢于明确表明文化立场的理论批评家。鲁迅说过一句话:“漫骂固然冤屈了一些好人,但含含糊糊的扑灭漫骂,却包庇了一切坏种”。用这句话来说我们今天的文艺批评,我们的批评可能会有失偏颇的地方,但含含糊糊的不允许批评,大家都做老好人,或者都去进行毫无价值的捧场,那么我们的文艺就很难产生传世大作力作。鲁迅的话和他的文艺批评风格,他那种不留情面地指名道姓的批评,将永远都是我们这个民族最为宝贵的遗产。
如今,曾庆瑞以无畏的勇气和气概,在他八十岁以后,勇敢的担纲去做影视剧,特别是在有人以下跪的要挟认为他这辈子做不了电视剧的时候,他顶着满头白发开始了进入老年的伟大工程。就这一点,曾庆瑞堪称我们文坛的猛士,不管这部戏会是一部怎样的作品,我们都有理由向这个白发老人表示敬意。也祝愿他《东风万里》如万里东风一样,为中国影视吹来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2018年4月
(编辑:尚新英)